布魯斯思量許久，感到些許夜晚的寒涼，才闔上窗戶，轉身回到書桌前。
他的指尖輕輕撫過那本記載著星辰墜落的古老書籍，思緒萬千。
他從少年時期就隱約察覺，凱-艾爾與傳聞中邪惡的魔法使截然不同。
他不像其他魔法使那樣渴望力量，也不追求黑暗的祕術。凱-艾爾的力量來源一直是個謎，他會飛翔、有強大的力量，但似乎從沒見過他使用咒語。凱-艾爾還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，每次那雙眼睛專注地看向他，都會讓他感到心跳加速。
他想知道真相，但是真相又有那樣重要嗎？他只是想知道關於凱-艾爾的一切，能夠自由從他窗台來去的魔法使讓他感到無法捉摸，他想要更確切地掌握凱-艾爾的更多資訊。
但無論如何，凱-艾爾都是他心中極為重要的人。
布魯斯躺在床上，卻難以入睡。
他想著凱-艾爾所說的南方邊境的動亂。三年前，正是利維坦的信徒在韋恩領地上燒殺搶掠，而凱-艾爾與他一同擊退了那些狂熱的邪教徒。
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參與戰鬥，第一次親眼目睹凱-艾爾展現全部的力量——
魔法使如同神話中的英雄，他飛翔於天際，眼中射出灼熱的光芒，摧毀敵人的武器。他的力量足以撼動大地，卻又能精準地控制，不傷及無辜的平民。
那天晚上，十五歲的布魯斯感受到內心的悸動，他不只是崇拜這位魔法使，他愛上了魔法使。
他以為他的心已經因為仇恨變成石頭，如寒冬堅冰，再無春意。可愛意如初升太陽，擊碎冰層，潺潺流水滲入裂縫，化石為土，長出脆弱新芽。
少年驚覺自己竟不知何處安放這突如其來的悸動，在突如其來的愛情裡手足無措，既渴望獲得，又懼怕被炙熱的情感灼傷。
愛情是什麼呢？
既不能填飽肚子，也不能化作抵抗邪惡的力量，卻使他在深夜清醒，輾轉反側，讓他的雙眼不由自主地追隨紅色披風的蹤影，在那魔法使離去時感到無以名狀的空虛與失落。
天色將明之前，他才好不容易睡著。
***
「少爺，該起床了。」
阿爾弗雷德輕輕叩響房門，熟悉的聲音將布魯斯從睡夢中喚醒。窗外朝陽初升，金色的陽光穿透窗簾，為房間增添了一絲溫暖。
「早安，阿福。」布魯斯坐起身，眼中依然帶著些許睡意。
「早安，少爺。」管家走進房間，手上捧著一套整齊疊放的衣物，「有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正在花園裡等您，看起來比約定時間早了許多。」
布魯斯立刻清醒過來，「凱-艾爾？」
「是的。而且他帶來了承諾的點心，看起來相當美味。我想您一定願意起床享用美味的蘋果派。」阿爾弗雷德說。
對於管家的揶揄，布魯斯掀開被子，小聲說：「我……我今天又沒賴床。」
阿爾弗雷德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，「難道我做的早餐不夠美味，不足以讓少爺每天早起嗎？」
「不，阿福你做得餐點都很好吃，只是我還在成長，無論睡了多少，都睡不飽。」
「難道不是因為您夜晚都不知道去哪裡參加派對狂歡的緣故？」
「咳咳……」布魯斯強行轉移話題，「阿福，請你先為我招待一下魔法使，我馬上下樓。」
「好的。」管家鞠躬，優雅的離開。
布魯斯快速梳洗更衣，將阿爾弗雷德帶來的衣物穿戴整齊。他穿上深藍色底、繡上同色暗紋的精緻外套，簡單的襯衫搭配有瑪瑙寶石的皮繩保羅領帶，貼身的羔羊皮長褲，再穿上輕便的短靴。
當他走進花園時，看到凱-艾爾正坐在一張精緻的白色餐桌旁，面前擺著一個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蘋果派。
魔法使今天沒有穿他標誌性的紅色斗篷，而是換上了平民的灰褐色穿搭，顯得低調又不引人注目。
「早上好，布魯斯。睡得還好嗎？」凱-艾爾微笑問。
「不算太好。」布魯斯坦誠道，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，刻意放慢動作，讓藍色外套的衣襬在身後優雅地展開，「有人許下的承諾讓我有點難以入睡。」
「也許我應該今天再告訴你，我願意將秘密分享給你。」凱-艾爾說。
「不，我這樣會更睡不著覺。」
凱-艾爾注意到少年的穿搭，精緻的打扮讓他十足漂亮又精神，「你今天穿得真好看。」
「作為韋恩家族的繼承人，我當然要維持體面的形象。」布魯斯矜持地頷首。
凱-艾爾笑了笑，拿起刀叉為布魯斯切下一塊派，「那麼，希望這個能彌補你的失眠之苦。」
在遞過盤子時，他們的手指短暫相觸，凱-艾爾的手指非常溫暖，指尖的電流穿過布魯斯全身，讓他險些放開盤子，心跳如擂鼓般震盪著胸腔，他連忙移開目光，希望魔法使沒有察覺到他過於響亮的心跳。
蘋果派的香甜氣息撲鼻而來，金黃的酥脆的外皮、蘋果與肉桂的香氣讓人食指大動。
布魯斯嚐了一口，派皮層層疊疊，金黃酥脆，一咬便碎，在舌尖留下奶油般的香濃。內餡的蘋果經過精心烘焙，保留了恰到好處的嚼勁，既不過軟也不生硬，每一口都能品嚐到果肉的鮮甜與微微的酸，肉桂和少許糖的添加恰如其分地平衡了風味，讓人想起秋日豐收的暖意，也讓他嚐到家常的煙火氣息。
「很好吃。」布魯斯說。
「很好吃吧？我一大早就起床烤蘋果派，熱騰騰剛出爐，是不是很香？」
「你臉上還沾著麵粉。」布魯斯調侃道，「看來你還不夠熟練，以後多練習幾次就好了。」
布魯斯微微傾身，伸手輕輕抹去了凱-艾爾臉頰上那一小塊白色的痕跡，指尖掠過魔法使的肌膚，時間好像靜止了一瞬，少年也被自己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嚇了一跳。
布魯斯收回手，低頭看盤子裡的蘋果派，「……我們今天要去哪裡？」
凱-艾爾沒有多想他的親暱舉動，但忍不住注意到少年微微泛紅的耳尖，以及他突然變得躲閃的眼神。他思考了一會兒，決定忽略少年的異常，年輕人總有自己的心思。
「北方森林。那裡有個地方，能讓我更好地向你展示和解釋我的來歷。」
北方森林距離韋恩莊園大約半天的騎行距離，那是片古老的林地，傳說中棲息著各種奇妙的生物。布魯斯站起身，「我已經準備好了行囊。現在就出發吧。」
凱-艾爾起身，用他看不清的速度換上魔法使的裝扮，「我在樓下等你。」
「你的領口——」布魯斯伸手整理凱-艾爾不小心壓折的領口，指尖小心翼翼地撫平布料的皺褶。
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的手指不經意地掠過魔法使的胸膛，隔著薄薄的衣料，他能感受到對方強健有力的心跳，布魯斯不經意地停頓了一秒，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因為碰觸而加速了。
「謝謝。」凱-艾爾不好意思地道謝。
兩人目光相接，布魯斯先低下頭，輕咳一聲，退後一步。
「我去拿背包。」
布魯斯回到房間，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行李，想了想，又為自己換上輕甲。
他的腰帶別著自己打磨的飛鏢，一些自己調配的藥劑和各式刻有符文的物品，還有一把精巧的匕首，刀柄上嵌著一顆璀璨的藍寶石，那是他十六歲生日時凱-艾爾送給他的禮物。
下樓時，他看見阿爾弗雷德正在整理前廳的鮮花，那是一束剛從莊園花園中剪下的白玫瑰。
「少爺，北方森林的氣溫比領地要低許多，要注意保暖。」阿爾弗雷德提醒道，同時遞給布魯斯一件深色的斗篷。
「謝謝你，阿福。我們傍晚就會回來。」布魯斯接過斗篷，披在肩上。
「我會準備好晚餐，少爺。」阿爾弗雷德微微鞠躬，眼中帶著溫和的關切，「請多加小心，最近有傳言說教會騎士在附近的村莊出沒，似乎在尋找魔法使活動的痕跡。」
布魯斯神色一凜，「消息可靠嗎？」
「羅斯夫人前天來送雞蛋時提起的，說她的兒子在市集上看到了穿白袍的騎士們，他們多次詢問村民是否見過可疑的人物。」阿爾弗雷德說。
「我知道了，我們會小心的。」布魯斯點頭。
凱-艾爾站在陽光下，那件標誌性的鮮紅斗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，胸前閃爍著金屬般的符號，在朝陽的映照下熠熠生輝。太陽如此眷顧他，男人如宙斯之子、如阿波羅俊美，他佇立之處光芒萬丈，晨曦彷彿因他而存在，將黑暗驅散於他腳下。萬物皆向他傾身，相信連高傲的橡樹亦低垂枝葉，只為得他一瞥，而他卻渾然不覺自身光輝，如人間星辰閃耀。
布魯斯不禁屏息片刻。
他只是普通人類，即使他堅信他可以鍛鍊自己的力量，可以用盡一切辦法變得更強，然而如凱-艾爾這樣強大的存在，擁有超越其他魔法使的力量，布魯斯不得不承認他有如神祇般強大。
凱-艾爾不是凡人所能企及的存在。
布魯斯不知為何想吸引凱-艾爾的全部注意力，想讓凱-艾爾為自己駐足，然而他憑什麼讓他停留？即使他是一位領主，擁有財富、權力、地位，在這神祇般的存在面前，這些世俗的榮耀不過是塵埃。
「準備好了嗎？」凱-艾爾問道。
「隨時可以出發。」布魯斯回答。
阿爾弗雷德點頭，「祝您們旅途愉快，少爺，凱-艾爾先生。」
兩人走出莊園大門，凱-艾爾環顧四周，確認沒有外人，然後向布魯斯伸出手，「抓緊我。」
布魯斯深吸一口氣，靠近魔法使，被他強壯的手臂環抱。凱-艾爾的擁抱溫暖，布魯斯能聞到他身上麵粉、蘋果派和陽光的氣息。
「準備好了嗎？」凱-艾爾低聲詢問。
「我準備好了。」布魯斯回答。
凱-艾爾收緊手臂，一股輕盈的失重感襲來，他們的雙腳離開了地面。
他們在飛行。
他十二歲以前，凱-艾爾曾有幾次帶著他在天空飛翔，觀賞夜星和晨曦，那些景觀如此壯美，在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回憶。隨著他長大，這種飛行變得越發罕見，魔法使似乎刻意與他保持了一種禮貌的距離。
如今再次騰空而起，他的感受與童年不同，他的心裡只有飛翔的自由與喜悅，還有環繞著他的堅實臂膀帶來的悸動，以及隨著高度增加而愈發清晰的心跳聲。
原來飛行是這樣浪漫的事嗎？
布魯斯告誡自己該轉移注意力，他往下看，眼前的景象令他屏息。
他們已經升到了相當高的高度，整個韋恩領地在腳下延展，莊園的白色建築物在晨光中閃閃發亮，周圍的玫瑰花園擁有鮮豔的色彩。
遠處的農田如同幾何圖案般井然有序，河流如同銀色的絲帶蜿蜒穿過。村莊和小鎮星羅棋布，炊煙裊裊，晨間的薄霧籠罩著整片土地。
布魯斯抬起頭眺望遠方，北方森林的輪廓隱約可見，暗綠色的樹冠連綿不絕，與蔚藍的天空形成鮮明對比。
「風景很美，對吧？」凱-艾爾的聲音在布魯斯耳邊響起，溫暖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垂。
「嗯。」布魯斯簡短地回應，努力控制自己過快的心跳。他不願承認，但他確實為這種親密感到心跳加速。
凱-艾爾察覺到布魯斯的緊張，誤以為他是害怕高度，「別怕，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。」
「我知道，你一直在守護我。」布魯斯說。
魔法使因為這句話而微笑，風吹亂了他的蜷曲的黑髮，露出飽滿的額頭。
他加快了速度，飛越了一片片農田和丘陵，向著北方森林前進。
隨著距離的拉近，森林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。
布魯斯享受此刻的寧靜，任由風吹過他的臉龐，此刻他沒有肩負領地的責任，也暫時忘記了對殺害父母仇人的仇恨，他感受到極其輕鬆柔軟的自由。
因為凱-艾爾正擁抱著他、帶他飛翔。
他只對凱-艾爾有這樣的依賴與信任，他只願意對魔法使展現自己片刻的軟弱。
他們的速度開始減緩，高度也逐漸降低。凱-艾爾帶著布魯斯穿過森林的樹冠，小心地避開粗壯的樹枝，最終落在一片隱蔽的空地上。
這裡四周被高大的橡樹和松樹環繞，地面是柔軟的青草和鮮花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，形成斑駁的光影。空氣中瀰漫著泥土和植物的芬芳，還有花朵的甜香。
布魯斯環顧四周，「這裡是什麼地方？」
「我的秘密基地。」凱-艾爾微笑著說：「十年前，我選擇在這裡建造一個小小的住所。」
十年前是魔法使救下小布魯斯的時間，魔法使因為他留下來守護這片土地，不再漂泊四方。
只因為他。
布魯斯告訴自己，當年凱-艾爾留下絕不是因為對他有什麼曖昧的心思，那時他不過是小男孩，然而魔法使對他的特別仍讓他浮想聯翩，也許未來他能讓凱-艾爾將他視為平等的伴侶，而非需要保護的孩子。
凱-艾爾朝著一棵特別粗壯的橡樹走去，那棵樹看起來已有數百年歷史，樹幹寬得需要三個成年人才能合抱。凱-艾爾將手放在樹幹上的一個凹槽，低聲說了幾個布魯斯聽不懂的詞語。
隨著魔法使的話語，樹幹上出現了一道閃爍的光芒，光芒逐漸形成了一個拱門的形狀，原本堅實的樹幹露出一個入口。
「跟我來。」凱-艾爾向布魯斯伸出手。
布魯斯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隻手，讓自己被引領進入這個神秘的入口。
TBC
和我聊聊⋯⋯